次日刚到辰时,林涣荣便准备梳妆一下去敬茶了,她选好一支金海棠珍珠钗,探头一瞧谢朗还在睡着,不忍叫醒他,便自己先装扮上了。
林涣荣一出门,立刻围来一群漂亮的丫头,花团锦簇般,为首的那个叫靛喜,是谢府长子谢朝的大丫头。
因为谢安楠的夫人去的早,他又没再收填房,而谢朝如今还未娶妻,府里没有女主人,爷们们心粗,考虑家务事不周全,靛喜却是个忠心不二聪明能干的,所以如今府里的一些后宅采买事宜便由靛喜管着。
靛喜向林涣荣行了礼,说道:“二少奶奶好,大少爷吩咐我来转告二少奶奶,说谢林两府是故交是近邻,回门礼可放松些,今晚林家来用席,二少奶奶今晚就可见着娘家人了,不用等七日后。”
林涣荣点了点头,示意靛喜边走边说,靛喜引着林涣荣向正堂走去。
“大少爷还给您送来西个使唤丫头。”
林涣荣耳朵听着,眼睛却在打量靛喜,素净如清菊般淡雅,却又吐露着新竹似的朝气,才二十二岁便七窍玲珑,做事滴水不漏,林涣荣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钦佩,拉起靛喜的手,客气道“以后我就叫你靛喜姐姐吧,咱们可不要生疏了啊。”
靛喜连声道自己身份低微不敢当,谈话间便到了正堂。
谢安楠坐在宽红木海纹椅上,丫头递上一杯茶,林涣荣双膝跪地行大礼,将茶高举过头顶敬上。
谢安楠抿了一口茶,捋捋胡子笑道:“快起快起,荣儿。
咱们商户人家不像林府那么多规矩,你嫁给我儿,往后不用那么拘谨,快活些,自在些。
可有一件要紧事,早点让我抱上大孙子啊。
好了,我不多废话了,快回去找你新郎官吧,这大清早的。”
林涣荣红着脸缓缓退下。
另一边,谢朗刚推开门就遇到了谢朝。
“弟,娶了奉天第一美人,以后可要收收心喽。”
谢朗装生气作势要打谢朝一拳,谢朝笑着躲开,只听远处传来银铃般的女子的娇俏声音。
“大哥,姻缘既定,还提前尘往事做什么?
谁年少的时候不背几个风流债呀?”
谢朝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叹气道:“是啊。”
“大哥,我和涣荣到园子里逛逛,你快去帮父亲处理生意,要快些,中午好得空回来听戏,我请的还是昨天的戏班子,奉天最好的,你可别错过了啊。”
言毕,谢朗便拉着林涣荣向花园走去。
“广裕春是最火的不假,但在我看来,未必是最好的。”
见谢朗不解,林涣荣解释道:“广裕春以唱武生为主,打打杀杀,耀武扬威,你们男人爱看。
我们闺中小姐,爱看那缠绵戏本儿,所以我说不是最好的。”
夫妻二人在花园中走了一会儿,林涣荣因昨夜劳累,便借口冬日花败,没有可观赏的,先行回去休息了。
林涣荣刚走,天明明是晴朗的,却渐渐落下雪花,雪越下越大,似无停止之意,这是这个寒冷干燥的冬天的第一场雪。
谢朗到亭中休息赏雪,坐定后看到不远处的小桥上背对着他有一位少年,穿着介于蓝色和绿色之间的单衣,“穿那么少不冷吗?”
谢朗心想。
少年的头发高高的整洁的束起,笔首的站在大雪飘扬的天地之间,清脆而不张扬。
“新雪落青松。”
谢朗不禁念出声。
少年听到声音转过头来,向着谢朗的方向行了个礼。
我们无从得知谢朗要怎样形容少年的面容,只知道那一刻谢朗觉得冬天变成了春天,而春天的风化作雨,落在他的心上,滴答滴答。
待谢朗回过神想说点什么的时候,才发现少年己经走远了,不见了。
午时谢家人都来听戏了,林家爱热闹的二小姐林涣锦也来了。
广裕春的班主张成君卖力的表演,一连串把式下来引得台下不断叫好。
张成君休息的间隙,上来几个徒弟,扮做小兵。
谢朗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少年,他换上了红色的甲衣,动作如行云流水,干净利落。
谢朗问坐在旁边的大哥谢朝那少年如何。
谢朝答道:“不错,好好培养的话,过几年也是个角儿。
但要超过他师父,我看可难。”
谢朗点头认可,然后小声吩咐随从几句。
戏班后台,张成君将徒弟拉来训话,“这些赏钱看见了吗?
比你师父我一个月得的都多。
哪个觉得是今个儿自己卖力气了,演得好了,谢二公子赏的?”
徒弟们面面相觑,不说话,毕竟他们哪个有师父的功夫好,哪个配得这么多赏钱呢?
张成君眼神瞟过那少年,少年只是淡淡的低着头。
张成君叹了口气,问端着赏钱的谢朗随从,“小哥儿,麻烦你知会声,谢公子可还说了些什么?”
随从答道:“我家少爷说你这些徒弟年纪轻轻但基本功扎实,是你做师父的教的好。
他们打小学艺一定受了不少苦,这钱倒不是特意赏给谁的,就让徒弟们一起使了吧。
但是二少爷和大少爷夸了这一位。”
说着将手指向少年。
张成君行礼致谢,对少年说:“如今你也算可以出师登台表演了,你们这一辈是清字辈,你跟着这位小哥去见谢二公子,向他讨一个字做艺名吧。”
又拽过少年小声说道:“给我好好表现,知道谢家吗?
那是滔天的富贵。
要是谢二公子肯捧你,你小子就一步登天了,到时候就连我都要仰仗你。”
随从将少年引至园中小亭,谢朗早己在此等待。
随从唤道:“谢二公子,人来了。”
谢朗转身问那少年:“今年多大了?”
“十七。”
谢朗又问“叫什么名字?”
少年的声音淡淡的,“学艺的贱名不值一提,恐污您耳。”
谢朗笑笑,“好吧,看来你还没起艺名。
你是从什么辈?”
少年的眼睛一亮,自尊心使他既不愿告知眼前这人自己粗俗的小名,又不愿按照师父的要求谄媚于谢朗,甚至求他赐字。
但谢朗仿佛看透了他一般,少年不似方才般拘谨,说道:“清字辈。
海晏河清的清。”
谢朗想起今天林涣荣戴的海棠钗甚是好看,“清棠如何?
海棠的棠。”
少年心想自己一个男人怎么能以花为名,便低头不语。
谢朗看出少年的不情愿,尴尬的笑道:“我是不会取名字的。
你要是不喜欢就不用勉强。”
少年还是不说话,谢朗便转移话题道:“你如今将你师父的功夫学会了六七分,但日后想更精进,甚至超过你师父,怕是不可能了。
你师父扮武生是祖师爷赏饭,再没谁能胜于他,况且他才三十五岁,往后继续演个十年二十年不是问题,他会一首压着你。
今天我夫人闲聊,却偶然发现了你们广裕春的一个大隐患。
你们的班底太过单一,以武生为主。
如今时兴武行,若是过几年观众爱看别的,你们广裕春青黄不接,岂不是再无人请你们唱戏了吗?”
少年若有所思,“多谢林小姐和谢公子远见,我一定向师傅转达。”
谢朗又补道:“所以,你现在改学别的,另辟蹊径一定大有作为。”
少年点点头表示认可。
谢朗没想到少年行事如此果断,少了些玩味的心态,重新以尊重的目光扫视一遍,他突然看见少年腰间佩戴的环形佩玉,惊叹道:“好玉。”
少年听了一边动手将玉解下,一边说道:“这是前人留给我的,公子若是喜欢,我将它当做谢礼送于公子。”
谢朗忙按住少年的手,“君子不夺人所爱。”
少年向谢朗行礼告退,走了几步,回头说道:“清玦。”
谢朗没听清,少年又道:“我说我的名字,我以后叫清玦。
我叫,清玦。”
谢朗想起母亲以前给他讲的故事,两个人若是互通了姓名,彼此在天地间便有了联系。
谢朗向清玦说道:“我叫,谢朗。”